程十发：学画画语拾零

　　程十发(1921—2007)，上海松江人。名潼，斋名曾用“步鲸楼”“不教一日闲过斋”“三釜书屋”“修竹远山楼”等。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全国文联委员、中国画研究院(现中国国家画院)院务委员、西泠印社副社长、上海中国画院院长。出版画册有《程十发近作选》《程十发花鸟习作选》《程十发作品展》等。作品多次在国内外展出并获奖。

　　艺术不能教，要培养，用艺术方法培养。要多看古今中外各种文艺作品，要看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要了解，要多读书，要创造性地去学习。知道多了，方法也就来了，古今中外都要学，民间的、原始的都要学。

　　学画开始总难免学流派，我起初画人物学任伯年、陈老莲;后来用粗、细笔画，作写意画时喜欢用减笔法。

　　艺术传统如汪洋大海，我向自己特别崇拜、喜爱的作者去学，比较容易有效果，否则就要从新石器时代开始学起。传统技法对我有启发，可从一点突破，古人的要为我所有;此外，要从生活中产生思想感情，从生活中产生技法。
 

　　程十发《学画画语拾零》原手稿
 

　　学中国画要以古用今，要临摹古代的优秀作品，师法乎上。但要有理解、消化，再加上自己各方面的修养，才能创造出新的艺术水平的作品，才能成为一个出色的画家。

　　我的绘画风格并不同别人二样，我也是“抄袭”，但不抄袭人家已经抄袭过的东西，还有我抄的东西人家不易发觉。我有时从古人中比较冷门的，或是在古代曾经热门过而又冷下来的东西中吸取。

　　我的风格是因为通过学习求得与前人不一样而形成的。总之，每个作者要知道自己的长处和短处，要善于扬长抑短，自然会有自己的面貌。

　　“真”是最美的，如画得与别人一样，是模仿人家，“真”是为了与别人不一样。不要认为自己的缺点被人抓住，感到难为情，也许这正是自己的长处。
 

　　程十发 仿王蒙雅宜山斋图 纸本设色 89.5cm×37cm 1948年
 

　　画中国画，形成独特的画法、风格很重要，要画得与别人不一样。法国哲学家罗素讲：我并不比人家高明，但就是和人家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因为爱好、性情、脾气、经历，每人都不一样，艺术创作主要是真情实感，自然形成一种风格。 这里，是为讨好什么人而画，还是照自己的意愿去画，是个关键。

　　要形成个人的艺术风格，先要形成个人的艺术性格。

　　任何人从事任何一门艺术，要推陈出新，自成一家，首先必须在基本功即传统技法上深下苦功。于得心应手之后，溶入一己心血，跳出窠臼再进一步，则可“随心所欲不逾矩”。既能独树一帜，又能不脱规范，终于蔚然自成一家、一派。

　　石涛强调我有我法，但他也是消化了古人的东西，从他的作品中还能找出他所学习的对象，如“元四家”等。 关了门瞎创造是不可能的，有我和无我都是相辅相成的。

　　所谓传统就是用笔、用墨，要加以研究，要有笔有墨，笔中有墨，墨中有笔;不是简单地模仿，甚至抄袭古人具体的一笔一墨。

　　民族绘画的结晶是笔法，用笔法来传神，有了笔法就是有了最根本的技法，反之没有笔法，构图、色彩再好也没有用。
 

　　程十发 仿王蒙雅宜山斋图 纸本设色 89.5cm×37cm 1948年
 

　　中国画概括下来有三点： 一、意，即为什么而画?为什么画这样的画?我的意境寄托在什么地方?齐白石画不倒翁、画蟹，实际上是漫画，表达了他创作爱憎的倾向性。作者强烈的思想感情在立意时就解决了。

　　二、形，如果只有意而没有形，也不知蟹的结构，不知不倒翁的形状，也是无法加以把握和夸张的。

　　三、法，知道了形，还要知道法度，要通过笔法来表达自己的意境。

　　素描是一种练习的手段，但不应该是唯一的方法。

　　中国画和西画一样都需要基本功，但中国画有中国画的基本功，要多画，多写实，从而把想象的东西、理想的东西能随心所欲地正确画出来，这就是中国画的基本功。素描要，中国画的基本功也要。
 

　　程十发 小河淌水 纸本设色 86cm×48cm 1960年
 

　　对中国画来讲，认为不必要学解剖、素描的观点是片面的，应该非常精确地掌握形体结构，如果没有这一点，是不会生动的。我很喜欢宋朝梁楷、五代石恪的画，梁楷有一幅画在日本，画的是出山释迦，形体解剖都非常正确，作者一定在生活中很注意人的结构。

　　画中国画还要写生，一是可以根据条件写得很细，有时可以抓大的部分，凭记忆画也可以。

　　中国画要求简练，把复杂的写成简练的，当然是先复杂后回到简练。
 

　　程十发 种花人家 纸本设色 136cm×68cm 1977年
 

　　关于基本功练习，我总觉得速写是基本功中之基本功。人有时往往有一种惰性，即怕画速写，这需要克服，要硬着头皮去画。开始时可能画得不好，但画了几次以后就会上路，兴趣就无穷了。速写出笔要快捷，还可以直接用毛笔和颜色画速写，追求一种特殊的效果。

　　多画速写，尤其要多画舞台上的艺术形象，锻炼自己在来不及细加考虑的情况下抓住对象的主要神态，放弃一切次要细节，容易产生新的表现手法和风格。除了速写，还要练习默写，一为巩固，二为抓住生活中一瞬间过去的生动景象。

　　艺术要求对描绘的对象进行必要的提炼、概括、变形，但必须以写实为基础，无写实基本功的“变形”，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程十发 木兰从军 纸本设色 136.5cm×68cm 1983年
 

　　创作就是练基本功，不为创作服务的就不是基本功，我画连环画就是基本功练习。

　　中国画传统是真和假结合的，画上的不是全部是真的，到纸上和真的一样就没有意思了。但假的也不是完全假造的，假的东西是真的思想感情的产物，如无真的思想感情，画出来的东西就不好了。和京剧一样，明明知道是假的，但照样感动人。

　　画画要追求偶然性，必然性在偶然性中。要做有心人，当偶然性出现时，就被有心人抓住，由偶然性引出必然性，为别创一格带来好处。
 

　　程十发 山中白云图 纸本设色 103cm×54.6cm 1986年
 

　　中国民族绘画传统不是孤立的绘画传统，而是整个民族文化综合性在绘画上的表现，应该研究诗词、文学、戏曲、诗歌、音乐……民族文化总会有一个共同的东西，如果专门从绘画上找传统，那就不完整。

　　画画不能只知技巧，没气质不行。

　　文学修养不加深，画品素质便难望高雅之巅。

　　画中国画，我总觉得可以画得大胆一些、鲜明一些、简练一些，且不可学照片的形式，要夸张一些才生动。

　　要放开手来画，要思想放松，不要拘束，一定能取得很大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