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气、隐逸与通达——品评方辉山水画的三要旨

画家方辉先生


 

 方辉作品——《朝晖岩室》
68x138cm,2020


 

辛丑初夏，方辉兄着我著文谈一下他的山水画，言辞恳切，意态谦和。我嗟呀良久、沉思良久，久久难以下笔……一者，方辉修养完满，无论对创作还是画论都有洞彻的见解，我实不敢见笑于大方之家；二者，在他纵横跨越的求学历程中，我算得上他硕士阶段的学弟，妄言自不合宜；三者，我近些年的阅读兴趣及研究方向偏向跨门类或亚文化领域，对纸上作品的发展生态并不具备足够深入的知识储备。然受君之托就当勉力，尝试结合新艺术史的观念及笔调，信马由缰的胡乱写下几笔了。


 

 方辉作品——《大洼写生之三》
25x40cm,2020


 

方辉作品——《大洼写生之五》
25x40cm,2020


 

艺术品评无所谓新旧，但观念和方法必然涉及到新旧。以不同的方法研究同一段历史、同一种风格、同一个艺术家，自能发现不同的资料涉及不同的领域而后得出不同的观点。从一定意义上说，虽然不再具备时间概念上的新，但对仍然采用较多的形式主义美学分析方法的所谓在地艺术品评，实在可以借用新艺术史的观念找寻新的方面。我自觉不自觉的借用新艺术史的观念，尝试着分析过若干前辈和同辈的艺术，收获了些许心得。简单的说，我们的品评不能脱离却又应该跳出艺术家和艺术这个“狭隘”观念本身，尝试去找寻结果背后的广泛成因或影响，抑或以怀疑为动机主动发现被有选择遮蔽的资料与感受。这是一个光怪陆离的需要复杂阅读、思考、交往、体验的有趣过程，进一步丰满而非削弱了讨论对象的主体价值。
秉持以上方法论，回归到方辉兄的山水画，我将品评的关键词提炼为“养气、隐逸与通达”，这一界定并未局限于文人、笔法、墨法、格调、情趣等与特定身份有关的形式主义分析范畴，而是我所认为能够更好概括对方辉山水的感受及成就这种感受之因由的关键。它们既是结果，又是原因，贯穿在方辉的成长、求学、习艺、为人、处世等作为独特生命体的鲜活历程中，体现在笔情墨趣、阅读思考和柴米油盐、交往闲谈里，既含纳着过往因缘，也包藏着将来种种……



养气者，是指读书与游历及艺术的才华。
方辉兄1975年出生于莱州，求学之路可谓漫漫：2000年自山东师范大学取得本科学位；2008年自山东艺术学院取得硕士学位；2017年自中国艺术研究院取得博士学位……按学制计算，他的在校生身份历时大约21年。自年龄观看，他断断续续的直到42岁“高龄”才算完成了学历上的攀升。不满足于饱暖安逸而持续挑战追求，这无疑是一种坚定的执着。然那书斋是寒是温、世情是冷是暖、滋味是苦是甘，又只能为当事者所自知。在近几年的工作中与之相处，方辉谦逊且独立、温和而坚定，腹有诗书而才学不外露，胸有丘壑而锋芒不示人——这正是典型的知识分子特征，是丰富的生活经历方能涵养出的内守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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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辉作品——《雁荡山》
44x136cm,2020

 

这种内守的脾性质感，反映在了他的山水画笔墨中的一种气质。他的山水，往往画山不画水、图地不图天，墨色厚重、笔法茂密、皴擦并用，层层点染，后着以赭石或少许青绿略加晕染。他多采取苍浑的满构图，笔墨和水天留白之间有着较少的穿插，而往往呈现为两个较为完整的部分，继而通过较为强烈的视觉对比为观者营造足够充分的想象空间，无论是他的《雁荡山》、《山自苍浑水自清》、《许祭酒郑司农》，还是《颇得湖山趣》、《翠荫如盖》、《云峰之山》等作品，他都将笔墨用在丰茂山石和丛生树木的勾写上，不厌其烦的反复堆积、层层浸染，以至于某些部分呈现出了密不透风的野逸之趣，画面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兴趣酣足的写意之美。对于天空、云气、水流方辉则很少着笔，大都以完全的留白处理，有时则配以一些“勾云”之法以畅其气。密与简、黑与白、紧与松、具象与抽象的冲突与统一形成了昂扬奇崛、博雅厚重的视觉意象，不炫目、不张扬，涵养住了一口阴阳调和的雄浑元气，还带有现代山水画的精神气质。


 

方辉作品——《不知城市喧》
138x68cm,2020


 

应该说，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深厚的人文学养，以及那种雕凿到骨子里的坚韧，造化了他气雄意稳、闲庭信步的精神世界，他的山水画厚重沉着、不趋流俗，自行其道、波澜不惊地展现了他整体温厚的一种状态。



隐逸者，是指“心远地自偏”的于闹市中的学术探究。
方辉专研中国美术史，也涉及批评领域，对近代中国画史尤有精深的研究，诸大家的作品、风格、观点、逸事均能做到信手拈来、侃侃而谈。他尤其对黄宾虹先生的研究着力极大、用心极深，无论是黄宾虹的作品、理论还是对其生平思想，他都下过大气力的深入研究，也拿出了诸多得到广泛好评的研究成果。2020年新冠疫情期间，他通过山东美术馆的线上平台推出了“黄宾虹山水画八讲”系列学术讲座。后又推出了“黄宾虹的‘国画民学论’及其美学赏析”“禅宗文化对当代艺术的影响”等讲座。我仔细聆听过，深以为学者能将“小众”的学术研究通过公众平台进行的大众推广，是对论者学养的极致挑战，也是对与论者对不同媒介之融合、转化能力的深度考验。简而言之，这既要保证学术上的考据精要，又要兼顾当下线上传播的接受方式，这并不是一件很容易就能做到的事。从后期数据反馈及各界听众反映看，方辉是交出了满意答卷的。


 

方辉作品——《观云图》
138x34cm,2020 

 

除却对黄宾虹的研究，业界所广为认可的是方辉对黄宾虹学风和画风的承续。承续并非是表面的模仿，也不仅仅是靠在技巧上学习所能达到的。模拟固然可得其皮毛，然承续才能真正得其况味。俗语闲言说黄宾虹多年为文字编辑，研究画史画论，50余岁后始得画名，一画便成大家，强自从日渐枯涸的传统山水画池塘中开出了浑厚华滋气象，这自然是颇为怪诞的坊间谣传，因为这也忽视或简略了黄宾虹早年的书画功底，却也突出和强调了黄宾虹之所以是黄宾虹的学问修行。阅读、思考、写作、交流与观山、看水、写字、画画都成为了黄宾虹肉体及精神的自觉并卓然成家的必要条件，具备这些积累才能变化出独家的面目。方辉承续的无疑正是黄宾虹的这一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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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辉作品——《觅仙图》
34x138cm,2020

 

具体的看，方辉之山水画面貌的外在影响相对清晰，他远追黄宾虹，多年研读、学习深悟了黑密厚重的精髓，努力追求浑厚华滋的气象。他还深受硕导张志民（大石头）先生与博导龙瑞先生的影响，在笔法、水法、墨法、构成等方面融合了二位先生的精要，将他们的胆魄与爽利，温厚与端庄融入了自家面目。但宏观的看，方辉山水画的外在风格所受的影响又相对复杂一些，除接受诸先生亲炙外，他还接受了更广博的传统滋养，如他勾勒山石的行笔多以摩崖隶书的意味进行，大小长短、快慢急徐既遵循着六朝碑版的体式法度，又因势利导、饱满圆润、顺乎自然，含刚健于婀娜。我们从他画里还可以看到唐寅、塞尚、潘天寿等人的东西，传统的皴法如解索、斧劈、牛毛等被他综合运用，以我为主、为景所需，不拘泥套路准绳，多为了表达某种几何形态的自然感受。
最能体现方辉传统学养的当是他的题跋，他往往能于不经意间从诗中洞见天机，展示其志，如“颇得湖山趣、不知城市喧”、“执简惟笺许祭酒，登梯始见郑司农”、“长吉歌词自新颖、建安文学极苍凉”、“满眼云山长画卷、一壶天地小书楼”；“无求便是安心法，不饱真为去病方”等等，皆有出处，耐人寻味，书法诗词与山水意趣相映衬，自能吟诵出那饱览诗书而神完气足的朴拙的书卷韵味。



通达者，是指师古但不泥古，叹世而不避世。
行文至此，仿佛方辉全然为一个传统学养深厚，醉心诗词丹青、悠游深林老泉，生活在现代城市中的古代人一般。事实上，方辉的山水中的确多以林泉高士为题，高士们或倚楼读书或扶杖觅仙，具有着浓郁的寄情喻性、托物言志的出世况味。但他并未将整体的趣味局限在叹世、避世、玩世的隐士维度，将自己限制在古人、古意的自喻中不能自拔，而是师古但不泥古，叹世而不避世。


 

方辉作品——《一室放怀天地外》
68x138cm,2020


 

一方面，他热爱生活，关注当下，他画有大量的山水写生作品。与他的古意山水不同，这些作品多为“急就章”，行笔简率、用墨清透、设色淡雅，各方面对比都不那么强烈，但洋溢着一种感人的现实主义般的生活气息。《远望宝塔山》、《梁家河》、《大洼》等都是这一类作品之代表。其中，《远望宝塔山》是他2019年赴延安写生时的作品，这幅作品依然采取的是方辉惯用的构图方式，这里面吸收了不少潘天寿的构图，大开大合，在整个笔墨氛围中他还选用了带有浅黄底色的宣纸，故而对天空的留白呈现为黄土高原特有的昏黄印象。山石和土坡的暗处敷以淡墨，衬托以杂树，明处则用较重的赭石渲染，透出暖暖的黄土高坡的一种安详气氛。底色、淡墨与赭石相互融合，精彩的交代了和表现了所处地的自然风貌。这也是他对材料的敏感和在处理描绘对象时灵活利用媒介的一个体现，善于捕捉写生时的氛围感受。


 

方辉作品——《云峰之山》
138x34cm,2020


 

另一方面，方辉的确长于探索诗书画印于一体的文人画现代语言的转换，此是他深厚学养综合的结果。但虽偶有摹古临习强化笔墨修养之作，却也未曾走向笔笔皆求出处，动辄追慕古人乃至厚古薄今的境地，更未曾通过自作诗文或长篇题跋表达什么忧谗畏讥、隐匿山林的精神指向，未将表现物象进行过多的人格化投射，而是享受精神世界在现代自然中物我两忘悠游休闲的单纯快乐。一如工作和生活中的方辉，保有着多方面的兴趣，熟稔艺术前沿的观点及动态，开明融通地理解当代艺术的时代语境。


 

 方辉作品——《欣泰子真》
138x68cm,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