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贤形式语言最具特色的"黑"之内涵探讨
一豪放
《山水通景屏》(三条)藏于故宫博物院,大概是龚贤十七世纪六十年代的作品。全幅充满了一种群峰直泻千里、矗立云霄的磅礴之气,树木、山石的坚实感与峰峦高耸的体量感,有着明显的北宋全景山水的恢宏气势。如他自言,他画山水时,心中没有范宽、李成、郭熙的山水,也没有现实的山水,画的是一种感觉。在心灵幻影的激荡中,一切都流动着。高山直瀑有它的气势,寒林山石有它的坚实,白云有它的萦绕,茅屋有它的幽静。并且,在群峰直泻的背景下,这些各异的情调并没有被压住,而是飘扬着,笼罩着整个空间。
"董、黄、倪、沈、文"所代表的南宗正脉,是超越法度之派,其可贵在于对超越笔墨之外的气象境界的表现。落脚于形式,又超越形式,画之妙不在形式因素本身,而在于对生命形式的表现。在生命境界体悟这一根本画理上,无古无今,无笔无墨,也无倪无黄。所以,"与古人相合"是境界相合,是超越一切形式法则的。这是传统画理、艺道的精髓。
在龚贤心中,倪瓒绘画被奉为这种精髓的代表。在这之后的艺术生涯中,可以说他都在寻求着集大成的视觉表现形式,诸如对于"米家山水"的氤氲朦胧、李成寒林的坚实、沈周笔法的粗旷等风格,找寻与倪瓒山水意蕴间的联系。但龚贤就是龚贤,就像他欣赏的沈周那样,这些努力都是为了能以独特的自我方式去体会倪瓒,在确立和发展这一传统文人画特质的同时,也成就他的独立面貌。如石涛在龚贤的画上题曰:"倪、黄生面是君开。"龚贤晚年的"我用我法",即以浑厚的墨法去表达对生命的感喟,破一切笔墨成法,才能得笔墨之韵。所以,在他的世界中,我用我法,我法即无法,无法之为法。在这一点上他与石涛很像。由此,这条与众不同的艺术道路,也将对以倪瓒为代表的文人写意精髓的理解,推向了一个新的境界。
在明清画史上,龚贤的山水因笔墨深厚而秀韵不足,常遭指责。这个问题涉及到他对笔墨枯淡问题的独特理解。
龚贤论画,强调形式上的过渡关系,并非在枯槁中寻找秀润,或在刚健中寻找柔和,如当时人批评他所言:"龚半千画树以直取妍,画山以枯见腴。”恰恰相反,半千论画的要义是超越形式的相对关系。如他所言:“用倪之减黄之松,要倪中带黄,黄中有倪,笔始老始秀,墨始厚始润。”他以笔墨来说“秀润”,又非言笔墨,而是生命境界的秀润之泽如何落实到笔墨的问题。所以,他的秀润,不是融合了倪的萧疏简约、黄的苍莽繁密,而是超越了笔墨,以表达他对永恒生命境界的眷恋,同时又将生命气象落实到“气宜浑厚,色宜苍秀”的笔墨表现上来。他的墨法之黑,实则超越黑白,超越笔墨,变艺术形式为有生命之韵的形式,由此他的生命境界的追求和表达,便落实在了笔墨中。
这一审美观念直接影响着龚贤关于笔墨的选择。“积墨之法”贯穿一生,尤其在他晚年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故宫博物院藏龚贤一六七五年所作《山水册》,是一套二十开的册页,画幅虽小,但却是积墨之精品。《临溪村落》一页,龚贤自题“临大米”,是对“米氏山水”之神韵的领悟,所谓“多以烟云掩映树木,不取工细,意似便已”。半千着意的是“米家山水”所突出的山水之意,所谓的“意似”,并非超越形似之上的神似,而是超越形神,超越笔墨。以生命之意态与山水之意态相合,照见山水原本的生命状态。在这一落脚点上,半千与“二米”相同,所不同的只是具体的表现路径。“米氏云山”采用“破墨”之法,山树、云雾多为浓墨一笔画出,一遍而成,更为清淡随意。而龚贤以“积墨”所谓的七遍积染,使云层因晕染而更具苍浑之意。树木的疏密和阴阳层次的变化,以及用笔的泼辣随意,又与整个画面的湿润感相互协调。
晚年的龚贤,对传统的阐释,更注重对山水内在神韵的把握,“浑厚”和“秀润”是对此最精到的概括。那么,落实到笔墨,龚贤曾提出“笔始老始秀,墨始厚始润”的观点,即他的积墨之法。“秀而老、厚而润”,言笔墨,又非全在笔墨。在龚贤看来,画之妙韵在秀老之间,在厚润之间。不是偏好从厚中找寻淡的意味,而是超越浓淡,浓处即淡处,厚处也可显出淡韵。在生命境界中,无老无秀,无厚无润,无兴无灭,摒弃了一切的笔墨成法,唯此即得笔墨之韵,也即山水之韵。在笔墨形式上论半千的积墨,是知识的笔墨,正是半千所要回避的。
半千晚年的画作更显出这种笔墨之道。他的用笔简练流畅,笔力随意处而不轻飘,苍劲处又不失灵动,而在墨色上,多遍的皴染并未淹没层次,而更有一种鲜亮感。这是半千的笔墨之法。在画史上,我们曾被告知,半千从宋人的积墨法中找寻出路,来改变元明清画家“破墨”所无法解决的墨重而失层次的难题。这种技法论依据的线性时史的思维,正是半千所要摒弃和突破的,这是半千之法的基点。他要解决的不是如何使笔墨浑厚而不失秀润的表相问题,而是要通过笔墨来体悟生命,将生命之境幻化为笔墨之境,这是一个性灵超越的过程,它超越了古今,也超越了笔墨,笔墨形式即生命形式。在这一点上看,他的笔墨所呈现的鲜亮感,乃生命的光泽。这是他悟得的笔墨之道的内涵。这是龚贤之“黑”其“秀润之致”的深邃内涵。这秀润在墨色,更在生命的本质,即孤独的生命本然永存的光泽和生机。
第一:龚贤说“浑厚”。他曾引用《老子》讲绘画,曰:“老子曰: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吾于画亦云,画之神理全在虚处淡处。”
三十根辐条汇集在一个毂中,正因为有空虚的地方,才有了车子的用处。绘画也是这个道理,画的神妙都在于虚处和淡处。这段话主要是强调了有和无的统一,有生于无,无是本,有是用。同样在绘画中,要虚和实、淡和浓统一,实生于虚、浓生于淡,虚、淡是本,实、浓是用。老子告诉人们,请注意那个空无的世界,人们习惯于知道有的用处,其实有的用处是在无的基础上才产生的,在有无的关系中,无才是最根本的。龚贤借老子之语要表达的是,“墨法七遍”中的气韵,淡处与虚处是根本,浓处和实处都在此中产生。浑厚和虚淡并无二分,虚淡之处乃气韵之本,浑厚生于虚淡之中。这正是老子“知白守黑”的不二法门。
龚贤论画极重气韵,这是中国艺术重要的观念范畴。他说:“气韵要浑。”(《课徒画稿》)在他看来,“浑厚”是“气韵生动”最重要的表现途径。何为浑厚?他在给胡元润的信札中,说:“画十年后,无结滞之迹矣。二十年后,无浑沦之名矣。无结滞之迹者,人知之也。无浑沦之名者,其说不亦反乎。然画家亦有以模糊而谓之浑沦者,非浑沦也。惟笔墨俱妙,而无笔法墨气之分,此真浑沦矣。”他的浑沦不是模糊,不是黑压压一团,而是对浑沦之名的超越,超越浑沦和刻画的分别,也超越笔墨之形式,而论笔墨之境界。所以,他的浑沦,不是画面的整体感,不是笔法墨气的混合,而是气韵,这是山水境界的根本。在这一要旨之下,他将浑与“圆”相联,提倡笔圆,将山水境界落实到笔墨。他说:“画之妙处,在笔圆气厚。”又说:“笔中锋始圆,笔圆而气厚矣。”他的“圆”,不是线条的流动,而是圆“势”,画面内在的节奏,而中锋是最佳的表现形式。他要以这种形式的节奏,表现生命沉潜往复的节奏。如他所说:“所谓圆者,非方圆之圆,乃画厚之圆也。”他的浑厚,斟酌于方圆之间,得气韵之妙。这个境界,是一个没有分别,没有支离破碎的圆融的世界,他追求的气韵浑厚,超越了笔墨形式论,但又将生命境界的呈现落实于笔墨。所以,龚贤之黑的内涵,不在笔墨技巧,而在生命智慧。在这一点上,他深得云林艺术的内涵。他的山水浑厚幽静,荒寒冷寂之气韵如倪瓒画境,只是表现途径上,他的笔圆墨润与云林的渴笔焦墨迥异……
注:本文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发表此文章仅供大家学习分享,不用于其他任何目的。如作者认为涉及侵权,请与联系我们立即删除。


首页
新闻资讯
艺术家
企业家
机构
视频
展览
拍卖
拍卖会
热点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