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林先生画作赏析——质沿古意，文变今情

　　质沿古意，文变今情
                 ——李庆林先生画作赏析
 

　　从1996年我采访荣宝斋当时的总经理、山水画家郜宗远先生算起，我的国画缘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年。在这期间，我陆续收藏了不少风格迥异的画作，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审美意趣。在我近年来所收藏的画作中，有不少是李庆林先生的作品。

　　我认为，庆林先生的画作贴近乡土而又温润淡雅，诗情画意而又意境深邃。尤其重要的是，他的作品中有我所最为看重的那种深入骨髓的人生志趣和审美追求，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精神高度和足以滋心养性的艺术境界。

　　在我所收藏的庆林先生的作品中，最多的是他的雪景图。我们都知道，对于同样一处山水，不同的季节和天气其给人的感受自然不同。所以，历来画者除了山水之外，对于风、云、雨、雪用力最多。古人画论说，春宜晴、夏宜雨、秋宜月、冬宜雪，而冬天的雪景最为难画，自古画的人也不多，毕竟用水墨来表达雪意，弄不好就是一片混沌泥泞。但庆林先生显然在这方面找到了某种自己的秘密武器，他的很多作品都是雪景，而且他也似乎更加喜欢画雪。这些作品简淡高古，意蕴悠长，是我格外推崇他的一个地方。

　　在我看来，他的雪景图中往往有一股寂冷之气。在这股淡淡的、冷冷的气息里，我经常能品位出一种宇宙苍茫、人事沧桑的禅意。

　　前人论画，早有“唯一冷字最难”之句。这是因为，这种荒寒的境界，只有内心净澈的画家才能更好地表现出来，来不得一点造作。而庆林先生无疑正是这样的一位画家。

　　画如其人，境由心造，这一点在他的画作中有很好的体现。庆林先生做人一丝不苟，为人真诚细腻，所以他的笔下才法度严谨，笔墨入微，观之有清雅之气韵，品之可见仁人君子之风，一笔一墨间，总有一种令人印象深刻的从容和纯粹。可以说，通过这样的笔墨，庆林先生已经很好地把自己的内心和作品融为了一体。而这，正是一位画家艺术生命的价值所在。

　　实际上，对于任何一位职业画家来说，到了一定阶段，最大的困难其实就是如何直面自我、发掘自我、提升自我。或者说，一个画家能不能脱离一切的技巧、造作和哗众取宠的惯性，安心做自己，纯粹做自己，真诚地寻找并表达最真实、最朴素的自我，这才是最终决定其作品格调和品位的东西。

　　在李庆林先生的画作里，我还能看到一种明晰的现代意识。这对于从临习传统而来的很多画者并不容易。他的作品，传统淡雅飘逸的风貌中又传递出某种宏大壮阔的现代气息，小品固然宜乎案上把玩，其鸿篇巨制亦足可悬之大堂而提升任何现代化空间的艺术品位。我想，这也许就是古人所说，“画虽质沿古意，而文变今情，立万象于胸怀，传千祀于毫翰”的意思所在吧。

　　同时，我也经常凝视庆林先生的画作，觉得他的作品本质上虽然当然是写意一路，但是因为拥有了更加专业的造型和现代美术训练，他的画作在“写意”的同时，在更加工细的“画意”方面也颇为用心。他会运用各种用墨设色的方法，使整个作品更加容易为现代人所接受。何况，他作品中的“画意”出笔不俗，且恰如其分，虽渲染而又不失“写意”之本，虽壮丽秀美而又不着痕迹、不显匠气，这并不容易。

　　庆林先生的山水画，很好地融合了齐白石在“似与不似之间”的神韵和黄宾虹“不似之似”的气质。在外形上他笔下的山一看就是他所最为熟悉的太行雄风，但是他对太行山的理解与众不同，他所发掘和表现的是太行山雄奇险峻外表下温厚旷幽的内在气质。这种气质，也未尝不是他本人的性格，是太行山投射在他内心的最动人的历史沉淀。借形寓意，写吾心中之情绪思想，庆林先生在这方面可谓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样本。

　　在中国画里，不但花鸟鱼虫拥有某种人格内涵，而且一山一石也无不拥有某种生命的气息和神韵。这才是中国画独特而伟大的地方。在中国的绘画传统里，画家寄兴于笔墨，抒发胸中风雅，表面上是画山水，实际上并不是山水是什么样就画称什么样，而是借用山川作为工具，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追求和志趣。所以，同样的山水，用中国画表现会千差万别，在不同画家的笔下其面貌也各不相同，其原因就是中国画并不是描景状物，而是借用物象来表达自己内心的东西。庆林先生显然是精通此道。看他的画，我常常觉得好像不是在欣赏一幅画作，而是在吟诵一首美文——细腻，隽永，散淡而秀美，温润而沉静。

　　应该说，这种“借形寓意”是中国画的内核，也是中国传统艺术之所以更加高级的最大秘密。在中国画里，形也好，意也好，都是依靠笔墨来实现的。笔可以理解为线条，而墨大致可以理解为融合于浓淡干湿墨气之中的情感、意趣和感悟。中国画的画具看似简单，实际上柔软而有弹性的毛笔和变化万千的水墨赋予了中国画得天独厚的表达优势，最适合表达中国人心目中那种柔中带刚、藏劲于圆的人格追求和不偏不倚、含蓄深沉的中庸智慧。

　　但是毋庸讳言，近代中国社会经济的羸弱所带来的民族自卑曾经使这一传统备受侵蚀。曾几何时，自五四以来西风东进，西方艺术传统中更加重视造型、刻画、透视、用光等标准盛行一时，使得很多所谓名家的作品看似漂亮，实则空洞浅薄，缺乏真正的民族艺术高度。

　　比如说，曾几何时，很多所谓的名家山水画，不但波光淋漓，连倒影都清清楚楚，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美术功底和绘画功夫。殊不知，中国画之所以并非风景画，正在于其是高度概括、提炼和人格化的笔墨写意。在这种审美体系里，一切似乎都简化和符号化了，一切都有特别的寓意，而那些水中的倒影不但太过繁冗，而且非常乏味。在中国画的品格中，最好是一点水都不画，但给人的感觉依旧是水波浩缈，这才是高级的东西，是民族的骄傲。可惜的是，在很多高大上的场合，现在依然是这种不中不西、多少有些不伦不类的画作大行其道。

　　现在，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人们逐渐意识到了一批坚守传统的中国画家所承载的文化价值，对鄙视母体文化造成的文化断层及浅薄庸俗文化行为有了重新认识。也正因为如此，几年前我的一位朋友新办公楼落成，邀请我参观，我提的第一个意见就是文化和艺术品格不高，而我建议朋友在自己办公室里挂的第一幅画，就是李庆林先生的一幅巨幅山水。

　　这虽然是一点题外话，但也代表了我对庆林先生艺术追求的评价。更让我感到高兴的，是这几年庆林先生依然砚耕不辍，画品由内而外稳步提升。天道酬勤，我想我有理由相信，当很多今天的画坛名家都已经被人们遗忘的时候，庆林先生的作品还将会有更多的人欣赏并赞颂。

　　很多人容易忽略的是，对于艺术来说，创造一个皮相相对容易，但更高级的艺术需要超越表面，直达人的心灵深处，以山明志抒怀，以画养心悟道。所以，作为山水画家，就是要通过笔墨塑造一个不但可观可赏、而且能够让思绪停留和心灵栖居的意境。这时，山水依然是山水，但已经不是自然界真实存在的山水，而是画家提炼和创造的更加理想化的山水。通过这样的提炼和创造，一种超越表面、超越生活的情感会更加深沉，一种从自然物象中生发出来的美感和因之而带来的对客观物象更加深刻的认识就成为人们审美活动最好的回报，也成为艺术家劳动不可替代的价值所在。

　　在庆林先生的笔下，我们就能看到这种画家通过自己的综合素养所创造的美感，感受到画家通过自己主观的发现所传递给我们的一种山水“神韵”，同时也似乎很容易地通过对作品的凝视，把自己沉浸在一种思考中，从而暂时从繁琐枯燥的日常生活中抽离出来，重新审视自己原本以为熟悉的一山一水，审视自己早已习以为常的内心和情绪，从而带着一种更加美好的情感和更加深刻的对自然和生命的认识，享受那种他的作品所带来的视觉和心灵的双重愉悦。

　　古人云，“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通过庆林先生的画作，我们对这句话有了更加清晰和深刻的认识。

　　是的，所谓“观于天地”，无非就是观照生机勃勃的大自然，发现和认识蕴含在自然之中的天地万象，于此获得美的感受和心灵的启发，从而更加把自己与自然融为一体，从自然中感受到那种不可言说的大美、率真和天道。

　　宗炳《山水画序》云：“圣人含道映物，贤者澄怀味象。”这句话中的“含道映物”、“澄怀味象”已经成为中国山水画千古不变的美学追求。在这里，“道”指的是存在于山水表象之下的宇宙真相，而“味象”则是透过表象对于深藏在自然万物之中的人生真谛的追寻。在这一过程总，最重要的则是“澄怀”，即涤荡自己的内心，提升自己的境界。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欣赏庆林先生的画，实际上也就是通过画来感受一位清净真诚的朋友，从而净化我们自己的内心，培育更加高尚的志趣。我曾经在日内瓦的办公室里凝望窗外，口占小诗一首：腹有诗书墙有画，养心尽在忙中暇。世事无常宜看破，窗外白云案上茶。我想，能够这样的心境固然是一个福分，但墙上能有像庆林先生这样足以打动人心的作品，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聂晓阳，新华社驻日内瓦联合国分社高级记者、作家。
 

画家李庆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