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开且落——观兰子的画

兰子是父亲杨刚的学生。她以前是《山西日报》的美术编辑，1996年脱产来北京画院进修。当其来时，父亲恰在香港办展览。兰子等得着急，及父亲甫一回京，她便赶紧跑到画室。父亲说，那先看看你的画吧。父亲一张一张看，不说话。看完后，父亲对她说了一句话。兰子想，这正是我的问题，正是我目前的瓶颈啊。当下即非常高兴，下北京画院的楼梯，几乎是一蹦一跳的。整理父亲的遗留资料，我曾发现兰子寄给他的一张明信片，上面画了一个手捧鲜花奔跑状的小姑娘。奔跑就是见到老师时的状态，鲜花是表示感谢。我理解兰子的心境，昔我在沪时，每周去张老师家听他讲《诗经》《尚书》《维摩诘经》等，每次离开时内心总激荡着说不出的愉悦，让我知道了何谓法喜。兰子说，就这一句话，这一年的进修交的学费就值了。
 

回到太原后，兰子到处和别人说这个故事。别人也向她追问，杨刚老师到底和她讲了什么。她说，想知道的话得请我吃饭。因为这句话，好多人请她吃过饭。这个故事是兰子在父亲的病房讲给我的。今年四月，父亲病重在中日医院治疗。当时我还以为应无大碍，但父亲的学生们或已有预感，他们自发地排了一个陪床表，每人一天在病房陪护。那时我也常常在，所以和兰子聊了很多。

父亲去世后，兰子知道我们白天忙，于是她为父亲守灵三夜。我零星地听父母提到兰子，断续地看到她的画，有几点颇深的印象。或许兰子用了很厚的颜材和丙烯，故她的画质地厚重、色彩浓烈，水墨画竟然有了油画的视觉效果。她笔下浓烈的色彩让我想到梵高，这都是一种生命燃烧的状态。
 

2018年，父亲曾做过一期公众号《殊途同入境》，展示了他学生们的一些作品。入境，是父亲的画室名称，是他的追求和状态。他的学生们各有追求、各有所长，各走着不同的路，但同入境。兰子画面中的色彩，就是入境后的心象。兰子的情感是炽热的、持久的，她所体会的是至乐。她以这样的心境、情感关照着、呈现着万物，所以万物和她一起明亮起来，也感染着观者，观者也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她笔下的牵牛花，开得旺盛，几乎不遗余力;牵牛花布满，几乎不留余地，甚至画面已经容不下，要开到画面之外。别人笔下的荷花，往往是清凉的意象，但兰子笔下的荷花色彩是浓烈的，甚至荷花的残叶色彩依然是夸张的，内中涌动着无尽的生气。《欲取鸣琴弹，恨我知音赏》这样基调应是寂寥的作品，所画也是纷纷的落叶，但竟然还是大黄大绿的热烈。
 

似乎兰子不在乎知音不知音，她只管弹着自己的琴，琴声大作，洋洋乎盈耳，翕如也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 如果一昧的铺陈浓烈的色彩，画作容易单调，如果皆是炽烈，似乎难以持久。但是兰子的画充满着趣味，热闹与安静有所平衡，所谓阴阳和。比如，她的《白玫瑰》，几乎全用白色，玫瑰是白的，花瓶是白的，连边上的两只鸟也几乎是白的。但是这两只呆头呆脑的鸟，充满着趣味，似乎能够啄破炽热。
 

兰子画过很多戏人，似乎法关良、韩羽等，她追求的是人物身份的符合、神情的到位、心境的客观刻画等，所以稍遗形而重神，故能以趣味胜。 兰子画过很多女性人物，她们身处不同场景，具有不同的心情， 呈现着不同的姿态。这些画是兰子的自我投射，她们虽然各异，但都是独处的状态，人是安静淡然的，表情是笃定坚毅的，画面色彩依然是浓烈的。好比王维笔下的芙蓉花，虽然寂寥无人，但依然在山中发着红萼，纷纷开落，呼吸暗积。兰子在北京画院时有一次基本的体悟：“对画家而言，你的作品就是你最好的代言人，无需奔忙，无需多言。”这些未必是自画像的自画像呈现的就是兰子的基本状态和追求。
 

《在希望的田野上——王蔚兰绘画作品展》近日开幕，展出了兰子的一些近作。兰子早就不是画坛新秀，可是她依然充满朝气，故能喜欢“在希望的田野上”这样的意象，我心知其意，并对她种“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求索状态抱有着敬意。 2019年12月1日刘涛，学者、评论家，中国现代文学馆特邀研究员。